這就是亞首的生平.
亞首發現自己在一個地方.
亞首擁有思想, 但無法控制這身體, 他通過眼睛觀察這個世界, 然而看到的是模糊的一片混沌, 什麼也沒有.
當亞首想方法向這個世界的表示他的想法, 這個身體卻完全不受他的控制, 他感到很不舒服. 他的大腦結構非常簡單, 甚至令他難以進行稍微高速一點或者複雜一點的運算.
他想的東西太多的時候, 會受不了, 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睡著.
他竭力向這個世界表示自己不是白癡, 卻做不到, 一切都完全受到動物本能的控制.
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.
當亞首進行一些深入點的思考時, 他發現自己根本不需要獲取能量, 也就是說, 他根本沒有進過食, 然而他確然活著, 而且根本沒有感到過飢餓, 他明顯感到的身體裡面正在運轉, 而不是停頓了.
亞首根本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.
亞首隨即發現, 他並不屬於這裡, 這裡的一切都那麼陌生.
他不知道過了多久, 因為這里根本沒有時間, 而腦中的時鐘也總是非常不準確的.
他不知道該做什麼, 他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, 在沒有事情做的時候, 他只有思考.
亞首的一生非常短暫, 從出生了之後, 便被認為是先天性腦部發育不完全. 先天性腦部缺陷者, 出生下來之後會被送到由一個名叫“生命研究部”的地方.
生命研究所最大程度集中了有能力的醫生和生物學家, 他們會進行研究, 設法解決人們的任何痛p苦, 在解決之後, 他們會把康復的病人送到“培育所”, 並在那裡進行正常人的成長歷程.
培育所有些像孤兒院, 卻不只收留孤兒, 在這裡, 每個人出生之後都會被是送到培育所進行培育, 接收教育, 直到其成年為止. 成年之後, 便擁有相對較為寬鬆的自由, 人們將會有固定的工作可做, 但沒有任何限制, 那看上去倒是非常令人嚮往的.
他們判斷成年的方法是對腦部觀察, 他並不認為那方法很準確, 然而那卻然是幾萬年來的科學家進行研究認為最有效的方法. 因此, 你可以在研究所常常見到有十一二歲的小孩作為科學家, 甚至也有老人在培育所終身.
事實上, 每個人都很善良, 自亞首來到生命研究所, 他就開始逐步瞭解這個世界了, 這裡太過“人道”了, 他從來不敢那麼想象, 那些人從來不傷害生命, 人們的材料, 食物原料都來自空氣, 而且公眾道德也異常“高尚”.
亞首的腦部缺陷, 他自己全然不覺, 因為他確然能夠從外界得知資訊, 而且沒有任何障礙, 只不過無法表述出來罷了.
有些東西完全無法言表, 也根本用不著言表, 亞首可以從他的醫護人員眼裡看得到那種流露出的的關懷, 那些科學家在身邊的時候, 從他們身上散發的氣息, 就能感覺到他們是非常急於為病人解決痛苦.
對於亞首而言, 他很有希望, 這裡的人們已經能夠完全瞭解人體了, 包括腦和內分泌系統. 他們稱亞首的這種缺陷為“表達缺陷”, 然而亞首和他們卻並不是不能交流的, 在他們替亞首頭部插上電線時, 他們就能得知亞首的思想, 亞首可以向他們表述他想表達給他們的任何東西, 我更願意稱這臺機器為“思想儀”. 而亞首本來就可以依照他的輸入器官來獲知世界的一切.
亞首自然無法時時都處在思想儀之下, 所以還有一個微型的工具代勞, 它的樣子像是一頂圓帽, 裡面有一個程式獲得並處理亞首的意思, 像一位醫護人員一樣, 這程式名字叫“Eliza”, 它幾乎隨時陪伴著亞首, 向亞首講述一切他想知道的東西, 滿足他的一切和好奇. 令人驚歎的是, 在一個人工智慧的程式裡, 亞首都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關懷.
對於亞首來說, 在這個世界上, 對一切的所知幾乎都來自Eliza, 因為他沒有機會離開生命研究所了.
一位腦科學家, 亞首的主治醫生之一, 名字的大概意思是“響亮的聲音”, 我就稱之“亮聲”了. 他來到亞首身旁, 為亞首加上思想儀.
亮聲告訴亞首: “我們研究了你的問題, 然而你的腦中缺少一種指定的物質完全無法得到供應, 除非對這種物質進行補充, 否則是沒有機會復原了, 而我們無法合成這種物質.”
亞首只需要想一下, 便在思想儀上呈現出內容: “那沒有關係, 目前的我依然能夠通過思想儀來和你們進行交流, 只是, 那意味著什麼.”
亮聲道: “你不得不離開我們了, 你的不完全發育令得你不能夠成為我們的一份子. 所以, 很不幸, 我們會對你進行注射, 但那絕對不會對你造成痛苦, 卻能讓你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.”
亞首一驚, 道: “你們不是最熱愛生命的了麼? 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做.”
亮聲回答: “我以為你已經通過Eliza瞭解我們了, 我們熱愛生命, 我們決不摧毀生命, 然而我們卻更加看重群體的平衡, 你要明白, 你作為一個有缺陷的人, 是無法進入一個基本完全平衡的社會而不打亂的.”
亞首忙道: “沒有什麼, 我不會覺得有什麼平衡, 我依然如此, 我與你們沒有什麼不同, 你看呢?”
亮聲神色凝重, 道: “這自然不同, 你自然不具有獨自的生存能力, 然而你也完全無法像其他人一樣好的融入這個社會, 這終然會導致不平衡, 無論大小, 都是不平衡. 我們已經盡力了, 然而無法令你變得正常.”
亞首繼續道: “你們既然尊重個體自由, 那麼對於我的正常與否, 以及我該如何融入社會, 或者融入與否, 是否應該由我自己決定呢?”
亮聲點了點頭: “你說得對, 這種行為明顯對你是不公平的, 我們並不希望有這種事情發生.”
亞首道: “確然如此, 照成我這種不平等的並不在於我, 而在於上帝, 因此, 我並沒有罪, 我不希望受到不屬於我的懲罰.”
亮聲答應著, 道: “那麼我就應該再和你商量一下方法, 你認為該如何處置你好呢?”
亞首倒有些不知所措: “難道無法令我進入你們的社會, 像你們一樣會生活麼?”
亮聲道: “正如你說的, 世人都沒有罪, 那麼你為何一定要破壞我們這裡如此安逸的平衡呢?”
亞首立即意識到這確然不是合理的, 然而他也沒有任何更好的方法了.
亮聲接著道: “如果你不介意的話, 我們可以對你進行冰凍, 直到有一日我們有能力合成出你需要的那種物質為止.”
亞首想了一會, 道: “我可以考慮接受這個方案, 你能否給我幾天時間考慮, 我的意思是, 我希望在這幾天內找到更好的解決方法.”
亮聲道: “這不成問題, 我們能夠給你充分的時間考慮, 直到你想到更好的方法, 那麼可以讓Eliza來通知我.”
亞首答應後, 便開始了思考.
亞首在這個問題上想了幾乎半個小時, 依然沒有更好的方法, 對於他而言, 似乎只有死纔是最好的選擇. 他不能代替上帝, 也不想代替上帝.
對於這個社會, 亞首已經了解了很多了, 但作為一個幾乎被判死刑的人, 他還是覺得遠遠不滿足.
基於這些, 他開始對這個世界提出大量的批評.
人自然是要符合群體為好, 但如果只有群體, 沒有個體, 那就和螞蟻沒有什麼區別了, 如今的人類和螞蟻有何區別?
這里人類竟然能夠完全沒有好奇心, 沒有探索心理, 他們是如何做到的?
生物進化靠的就是個體突變帶來的特性, 如果每一個不同於常人的人都以“破壞平衡”為由被消滅, 那麼人類還有進化的可能麼?
人類的本性如何能夠改變, 根據分析, 人由於個人只能體驗個人的感覺, 所以生出的本性, 譬如自私, 貪婪, 如何能在這些人群中完全消失殆盡?
自私和貪婪是生物生存的必要因素, 沒有這些, 這個物種就註定滅亡, 然而, 人類為何能放棄這麼寶貴的東西!
這種安逸和美好的生活真的那麼可取麼?
這種安逸難道會永遠維持下去麼?
人類之間不再有親情關係, 這真的是一件好事麼?
人類的感官在退化, 這是很明顯的, 這裡的人類幾乎毫無慾望了.
人類活著還有什麼意義? 而其中的變異者(我如此稱呼他們)卻相反要遭到被毀滅的命運.
人類群體是自然維持的, 不需要別的動力, 不需要任何改變, 不需要領導者, 它竟然已經維持三千多年了.
人類愛護生命的程度是否有些太過誇張, 他們是否在外敵(假設存在的話)入侵時束手就擒? 這樣可以減少傷亡? 這樣做對麼?
人類是否可能在發現空氣也是一種生命後, 會停止進食, 停止用空氣製造用具, 甚至停止呼吸?
當人類發現每一個原子中都包含一個完整的宇宙, 他們是否又會如何做? 他們會不會發明一種機器用來阻止宇宙中的原子湮滅?
人類有大量的科學家和工作人員, 卻不見有任何文學家, 或者哲學家, 這是為什麼, 難道他們不需要這些人了麼? 這意味著什麼?
人類還活著麼? 我可以說人類已經是行屍走肉了麼?
人類的道德觀, 思想都與這個社會牽連, 人的思想如何完全能跟得上這里科學的進步?
如果有一天, 人類收到外太空的來信, 他們是否會回信?
每個人都有出自本能的對他人的關懷, 然而他們之間卻不存在任何感情, 甚至愛情也是被淡化了的, 這是怎麼一回事?
沒有物質追求, 沒有精神追求, 每個人都顯得安逸, 滿足, 從心底感到非常舒服, 沒有追求, 這是終極之道?
突然, 亞首想到一個關鍵性問題, 當他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時, 他震動了一下.
亞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, 他按說是作為一個嬰兒降生的, 然而一個嬰兒如何能有思想, 而且是如此複雜的思想, 如何還會向外界人進行交流?
這個問題的答案是: 一個嬰兒絕不會擁有思想, 人們也絕不會考慮給嬰兒裝上思想儀, 看看他們在想什麼, 並與之交流, 那麼, 唯一的可能, 就是這個世界根本不是真實的.
但如果不是真實的, 為何一切都那麼真實, 這看起來不像幻想, 幻想自然人人都會有, 然而如何能夠幻想得如此複雜, 這個世界擁有歷史, 沒錯, 還擁有很高的科學水平, 這些都不是幻想得出來的.
這個世界是被人創造出來的, 一定如此!
想到這裡, 亞首放下心來,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, 然而創造這個世界的絕對不是一個不思考問題的普通人, 那說明人類的思想還在進步, 還能夠進步, 至少創世者(我如此稱呼他)是如此.
亞首循著這個分析, 得出很多結論.
創世者一定是個普通人, 在這個世界中, 處處可以看得出他的希望, 你可以看到每一個人都很平和, 安逸, 這一定是創世者所設想的.
創世者一定是個不喜歡殺生的人, 於是這個世界擁有了可以直接利用空氣製造一切的機器.
創世者一定認為擁有了高度精神文明, 那就能夠擁有高度的科學文明, 通過觀察這個世界的一切, 確然如此.
創世者一定非常理性, 因為你可以在這裡任何一個人身上看到理性的光芒, 它化作了“沒有強烈的感覺”, 均勻分佈在這個世界每個角落.
創世者說不定是個孤兒, 你可以在這個世界上看得到, 每個人都像一個孤兒一樣成長, 他把對親情的一種淡化很好的表現在了這裡.
創世者認為必須徹底拋棄人類劣性(或者說本性, 因為本性群體生活中看上去幾乎都是劣性), 才能夠擁有高的道德水平, 可以看到, 這個世界中每個人都如此.
創世者不喜歡被管理, 統治, 他認為那一定是罪惡的根源. 這個世界沒有明文的法律, 沒有國王, 沒有人違背自己的道德, 沒有人犯罪.
創世者懼怕死亡, 那麼在這個“人道”的世界, 死亡是被“毫無痛苦的離去”代替的.
創世者是個不被理解者, 於是擁有了能夠洞察人心的思想儀, 還有和人一樣善解人意的Eliza人工智慧程式.
然而, 亞首並不認為這個世界非常美好, 它固然有美好的一面, 卻並不完美, 亞首覺得, 作為一個幻想出來的世界, 創世者一定沒有能夠進入這個世界體驗一下, 否則他一定會感覺到這個世界對於一個獨立思想者是多麼可怕, 亞首如是想, 但他完全沒有能力改變, 他甚至無法將他的想法表達出來.
對於亞首來講, 他希望更正太多東西了, 這個世界並不適合他, 至少, 他希望如此.
人和人之間並不能完全溝通, 沒有思想儀這類東西, 每個人的思想是獨立的.
人關愛生命, 但絕不如此過分.
人和人之間絕不要幾乎一致的關係, 至少應該有親情, 有轟轟烈烈的愛情, 有朋友, 有敵人.
人的劣性雖然不利於群體生活, 但那是維持進化的因素, 因此必須要保留.
人需要有獨立的思想, 自由的意志, 而且絕不要滿足, 只有永不知足, 才能令人類體現出個性.
人不能太過坦誠, 太過真實, 這令人接受不了, 人需要有多重性格, 多重外在.
理性並不重要, 對於人而言, 感性重要的多.
人需要有各種感官享受各種快感, 如果連享受都放棄了, 豈不是枉在世上走一遭?
人不能作為一個整體群體生存, 那未免太無趣了些, 要分開, 分成叫做“國家”的東西, 由“政權”來作統治.
不能長時間安逸, 要讓人類時常發生意外事件, 如果人類之間沒有, 那就無故製造給他們, 就叫那種東西為“自然災害”吧. 有鬥志才能保持最優狀態.
人絕不要沒有獨立思想了, 這是亞首最怕看到的, 每個人都有獨立思想, 不同方面的, 存在於每個人身上.
人和人之間不要平等, 這種差距才能激發人類的好強心理, 這樣人類才能更好地進化.
不要太高的科學水平, 太高的科學水平導致人類終然會趨勢於安逸和平和, 這樣就適得其反了.
不要讓嬰兒思考, 應該用幾年時間享受來自自己的感覺, 最好讓他們的腦部結構簡單, 並隨著成長逐漸複雜起來.
年齡. 身體年齡是一個人的參考年齡, 而不是他的腦部綜合評價, 亞首不希望看到研究所裡的小朋友, 或者培育所的老年人.
這可行麼? 不過這看上去比創世者的世界要好多了, 亞首暗喜, 想: “可惜我沒有創造世界的能力, 否則這一定讓創世者羨慕了.”
一天以後, 亮聲為亞首實施冰凍. 亞首被裝在一個盒子裡, 一切感覺都離開了自己, 他面帶微笑, 但僵硬了, 看上去像死了一樣.
他將在冷凍庫裡存放不知多久.
現在亞首只能夠思想了.